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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2000-02-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中原 我有话说

中国的文学似乎从来都是不能忍受“无所事事”这一主题的,它也不能容忍其主人公永远在路上。严格他说,中国并没有路上文学、流浪文学或梦幻文学这一传统,尽管《西游记》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路上,但最终却是要取经成佛的。孙悟空再怎么变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中国的文学头上也牢牢地套着无法摘脱的紧箍咒——“文以载道”。八十年代以来,伴随着文学史的不断重写和文学自觉意识的不断提高,我们却总能听到一些强有力而又令人悲哀的声音:“作家应关注改革题材、环保题材……作家也应写一写下岗文学。”中国文学长久深陷实用主义的泥淖,这是它难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深刻原因。

因此,中国人也就不能真正认同“塞万提斯或狄德罗的幸福的无所事事”(昆德拉语),也无法真正欣赏《堂吉诃德》和《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这两部被作为一场伟大的游戏来虚构的小说。在长期的误读中,《堂吉诃德》这部既轻松又伟大的作品被异口同声地指认为文艺复兴时期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这种误读也同样发生在巴尔扎克身上。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巴尔扎克:时代的书记官抑或是天才的魔法师?高老头或是拉斯蒂涅真的栖居在十九世纪巴黎的某个角落吗?和塞万提斯一样,巴尔扎克用他八十卷煌煌大书骄傲地捉弄了我们。生活中的巴尔扎克极端地漠视现实世界,令他感兴趣的永远是他自己的意志,当喧嚣的巴黎合上它那炽热的眼睛时,他就像一个梦游者一样指挥着他笔下的千军万马开始作战了。对真正的作家来说,除了虚构和梦想之外,任何别的激情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迷失。

因此,我们应当把小说看作是一种智慧的游戏,一种高尚而幸福的无所事事,一种对海德格尔所言的“存在的被遗忘”的抵抗。在现当代的文学地图上,我们可以粗略地在这条道路上再分出三支小岔:钱钟书和王小波;马原、残雪及余华;沈从文、汪曾祺及曹文轩。

我们说文学是游戏,并不意味着放弃人文关怀的承诺。如果认定文学所体现的人文关怀就是要直接反映当下的现实,如某个大厂的改革或下岗问题,那就是一种狭隘甚至有害的文学观。“现实主义”不等于写“现在”;为今天写,不等于写今天。真正意义上的人文关怀是一种更为广阔和深远的悲悯精神,其核心是探究存在之可能性。而“悲悯”一直是曹文轩小说创作的一个关键词,这种情怀回荡在他近期的三部力作里:《草房子》、《红瓦》及《根鸟》。

曹文轩认为:“对思想力量的迷信和对美感力量的轻看,是十足的偏颇。美感与思想具有同等的力量。”他对美被弃置荒野之上的处境深感痛心,他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不遗余力地浇灌出一朵朵“善之花”,用它们的美慰藉现代人干枯的心灵。因此,他的根鸟上路了。

根鸟的上路源于一只鹰和两个梦。他的上路和堂吉诃德一样诡异离奇,然而这并不很重要(我们必须记住:这是一场游戏,它有自己的逻辑)。问题是上路以后,他将面对什么?“他就知道走。既无劳累,也无轻松,既无目的,也无行走的冲动。仿佛他根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不停地搬动双腿,不停地前行,永无止境。”在戈壁滩上,他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老师———板金。在荒漠明亮的月光下,板金向他吐露了一个秘密:他来自一个失去了梦的家族,“无梦的黑夜,是极其令人恐惧的。”“梦是上苍的恩赐!”一老一少两个寻梦人在小镇青塔分道扬镳,这以后十三岁的少年将独自遭遇来自外部和内心的欢乐与苦痛:伐木场的艰辛使他眼里有了成年男人的神情;他对长脚的轻信导致他坠入到万劫不复的鬼谷噩梦之中,唯一能温暖他的是浓墨一样的夜里白马的嘶鸣和独眼老人苍凉而荒古的歌声;慵懒恬静的米溪,迷乱恍惚的温情;糜烂的莺店,流浪途中悄然长大的少年几乎无法抵抗堕落的欲望……

曹文轩的语言一如既往的干净、朴素和纯美。《根鸟》里有大量的景物描写:鹰、马、烟、荒漠、峡谷、平原、月亮和落日……,景物描写是最见一个作家的文字功力的,这也是许多当代作家回避它的一个重要原因。曹文轩对语言优雅而娴熟的运用,为我们创造了一幅幅具有中国古代美学意境的如诗如画、如泣如诉的图景。鬼谷里火烧红珍珠的描写是一段精致而妖美的华彩乐章:“火光里,红珍珠一粒粒,鲜红无比,仿佛是妖女在黑暗中看人的眼珠。不一会儿红珍珠就在大火里劈劈啪啪地响起来,仿佛大年三十的爆竹声。被火所烤的红珍珠,一粒一粒在爆裂,果汁在火光里四溅,犹如一只只乱飞的红色蚊虫。”在景物美的映衬下,少年身上放射出的人性之美更是动人心魄:一个孩子为着一个模糊的也可以说是“莫须有”的理由踏上了无法预知的茫茫旅途,他单纯、热情、轻信,一个信任的眼神足以让他感动,他孩子似的悲天悯人涤荡了历尽沧桑的成年人混浊的心。当然他也有人性中根深蒂固的弱点:与其说米溪在他身上种下了惰性的种子,不如说这颗种子本来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稍一松懈它就会如雨后春笋一样不可遏制;他在成长中体验到了生命的空虚、孤独与无聊,几乎沦为享乐的奴隶,他酗酒、豪赌、逛戏园子……正是人性中的这些带有恶的本质的缺陷使我们对生命有了更完整的把握,曹文轩用平静的眼光观望着人性的弱点和生命的残破,让我们在无奈的叹息之余依然不放弃对美和善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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